2025年9月15日上午，山东大学“生态德性教育系列讲座”2025秋季学期第一讲以线上形式隆重举行。本次讲座以“第二次启蒙是一种生态启蒙”为主题，旨在探讨生态文明建设与生态德性教育的内在关联，以及如何在个体层面践行生态德性，吸引了来自韩国、加拿大及国内多所高校、科研院所的师生以及关注生态文明建设的各界人士积极参与。
讲座海报
讲座特邀美国中美后现代发展研究院项目主任、柯布生态书院院长樊美筠博士担任主讲嘉宾，由山东大学人文艺术研究院副教授陈琳博士邀请并担任主持。陈琳博士母校是德国柏林自由大学，2022年春季学期以来，她逐步构思、创造并邀请海内外多方专家学者，在山东大学青岛校区共建生态德性教育“三维四柱”课程体系。陈琳博士在生态哲学与生态德性教育领域拥有深厚的学术积淀与丰富的教学实践经验，也一直鼓励着同学老师们一起践行生态校园建设和流浪生命救助。此次讲座的举办，不仅为广大师生和学者提供了高质量的学术交流平台，也体现了山东大学在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和生态文明研究与教育方面所做出的重要贡献。
展开剩余88%作为生态教育与生态启蒙研究领域的杰出学者，樊美筠博士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曾长期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其著作《中国传统美学的当代阐释》与《第二次启蒙》等在学界享有广泛影响。赴美后，她深入系统研究过程哲学和有机美学，致力于推动过程哲学、生态文明，有机美学与生态教育等议题的跨学科融合与传播，并特别关注相关理念在青年群体中的启蒙和实践推广。
主讲嘉宾樊美筠博士
在讲座中，樊美筠博士系统阐述了从第一次启蒙到第二次启蒙的思想演进脉络。她强调，生态文明的建设不仅依赖于政策支持与科技进步，更亟需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践行“互在”与“共情”的生态理念——例如通过简朴生活、支持生态农业、积极参与社区建设或推动教育转型等方式予以落实。随后的互动环节进一步展现了过程哲学所蕴含的实践智慧与人文温度，有效激发了与会者对生态文明的深层思考与行动热情。整场讲座内容充实、反响热烈，对促进生态德性教育的理念传播与实践推动具有重要的意义。
主持人陈琳博士
一、从“第一次启蒙”到现代性危机
美筠博士首先回顾了发生在17至18世纪欧洲的“第一次启蒙”运动。她引用黑格尔“壮丽的日出”这一比喻，肯定了第一次启蒙在唤醒人的自由意识、尊严意识、推动科学与民主方面的历史贡献。然而，她也尖锐指出，第一次启蒙的哲学基础——以笛卡尔为代表的实体哲学——隐含着深刻的局限。
笛卡尔哲学将世界理解为由孤立、不变、可分割的“实体”构成，强调心物二元、机械论自然观和人类中心主义。这种世界观虽然助推了科技和工业文明的飞跃，却也将自然视为可征服的对象，将人视为脱离共同体和自然的“经济人”，最终导致对自然的帝国主义态度、对他者的种族主义立场、对理性的盲目崇拜等一系列现代性弊端。
樊博士借助美国建设性后现代思想家大卫·格里芬的观点，指出现代性的核心是“三种分离”：政治与宗教、经济与政治、经济与道德的分离。这种分离思维进一步演变为个人主义、经济主义、消费主义等现代特征，最终酿成当前人类必须面对的生态崩溃、精神危机和社会断裂。
她特别引用了世界著名过程哲学家小约翰·柯布院士的警告：“现代世界已经超出了地球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们的文明将会崩塌。”罗马俱乐部成员大卫·柯藤博士也曾发出警示：人类若不能找到与地球和谐共生的新道路，或将“成为首个故意自我灭绝的地球物种”。
二、何为“第二次启蒙”？——生态转向的哲学基础
面对现代工业文明的重重危机，樊美筠提出，“第二次启蒙”不是对第一次启蒙的全盘否定，而是对其积极成果（如自由、平等、尊严）的整合与超越，更是一场指向生态文明的深刻思想转型。
第二次启蒙的哲学基础来自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的有机哲学或过程哲学。与现代实体哲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过程哲学强调：
“动在”（Actual Entity）取代“实体”：世界的基本单位不是静态的物体，而是动态生成、不断经验的事件；
“互在”（Inter-being）取代“孤立”：万物相互依存，没有一物可独立存在，一切存在都是关系性的存在。
“特在”（Intrinsic Value）取代“工具价值”：一切存在——无论人、动物、植物甚至细胞——皆有其不可替代的内在价值。
樊博士特别强调了怀特海“广义经验论”的主张：“除了经验，一无所有。”她引用怀特海在《过程与实在》中的观点指出，我们所以为的“存在”实际是能量和经验的集合，从人类到细菌，一切存在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经验能力。这一观点正获得越来越多当代生物学与哲学研究的支持，如生物学家林·玛格利斯关于细胞意识的研究、哲学家托马斯·奈吉尔对自然实体经验的肯定等。
这意味着，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经验与情感之网，人类只是其中一环。这种哲学从根本上动摇了人类中心主义，为一种新的、以关怀他者为导向的宇宙伦理奠定了基础。
王治河樊美筠：《第二次启蒙》，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
三、第二次启蒙即生态启蒙：理念、价值与实践指向
在明确哲学基础之后，樊美筠进一步阐释为何第二次启蒙本质上是一种“生态启蒙”。她指出其具有三个核心特征：
核心理念是“生态意识”：强调人不是自然的统治者，而是“地球生命网络的一部分”，与万物互联共生；
核心价值观是“尊重他者”：不仅包括他人，也包括未来世代、非人生命乃至整个自然；
生存法则是“和者生存”：区别于社会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的逻辑，强调和谐共生、和而不同、和实生物。
在此基础上，樊博士通过一系列对比表格，清晰呈现了第一次启蒙与第二次启蒙在不同领域的根本差异：
在文明类型上，从现代工业文明走向后现代生态文明；
在经济模式上，从追求GDP增长的虚拟经济转向关注共同福祉（Common Good）的生态经济；
在农业实践上，从依赖化肥、农药的工业化农业回归有机、多样、小规模的生态农业；
在教育理念上，从知识灌输、学科崇拜转向整合、扎根、重视价值与智慧的生态教育。
她特别强调，第二次启蒙不是乌托邦式的空想，而是在哲学、科学、伦理层面都已具备思想基础，并正在全球范围内形成实践浪潮的文明转型运动。
四、在过程哲学视域中走向生态觉醒：人工智能与人类未来的反思
讲座最后阶段的答疑环节中，陈琳博士提出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痛苦、失败乃至毁灭性的经验究竟归于何处？它们是否可能在更广阔的宇宙意义上获得救赎？樊美筠博士以怀特海的有机哲学作出回应，指出痛苦、失落、未实现的可能性，都是宇宙审美张力的一部分。不和谐与不完美的经验并非毫无意义，相反，它们作为一种内在动力，推动个体与社会走向更高层次的和谐与整合。她以艺术家刀郎的创作为例，说明正是生命中的低谷与风雨，最终淬炼出震撼人心的美学力量。
这种“在对比中达成的和谐”的美学观念，也与第二次启蒙所倡导的生态文明理念相呼应：我们不应逃避痛苦或否认冲突，而应在多元、差异甚至对立中寻求更深层次的连接与共融。生态文明并非对现代性的全盘否定，而是在吸纳其积极成果的基础上，实现对人类中心主义、机械自然观和消费主义逻辑的超越。
樊美筠博士进一步引用怀特海的警示：“一个社会的世界观如果不支持道德，其道德生活必然堕落。”她强调，当前人类所面临的不仅是一场生态危机，更是一场文明范式的根本危机。第二次启蒙在本质上是一场生态启蒙，呼吁我们从“适者生存”转向“和者生存”，从“孤立实体”走向“互在共生”。
随后，另有学者提出：怀特海过程哲学是否发展出与其体系相匹配的逻辑学与数学框架？它又如何回应人工智能（AI）所带来的伦理与存在性挑战？樊美筠博士对此作出了深入回应。
她指出，怀特海早年虽与罗素合著《数学原理》，在逻辑与数学领域贡献卓著，但其后期哲学转向正是出于对形式逻辑与实体哲学局限性的反思。尽管怀特海并未建立一套完整的“过程逻辑学”，但他对“经验”“生成”与“关系”的强调，为回应AI的挑战提供了关键哲学资源。
在怀特海看来，世界的本源并非静态实体，而是“动在”（actualentities），每一动在都是点滴经验（a drop of experience），具备感受、价值与内在目的。不仅人类有经验，动物有经验，而且所有的“动在”都是一个经验的存在。因此人类并非是唯一有经验的动物。“人类的感受只是更大世界中所存在的感受的一小角。”(罗伯特·梅斯勒，《过程—关系哲学——浅释怀特海》，周邦宪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 可见，“我体验故我在”——人类的本质在于经验的深度与生成的能动性，现代AI（包括大型模型）在逻辑推演、统计联合、模式生成方面可能超越人类，但它缺乏怀特海意义上的“感受性”与“主观性”，它无法进行 prehension（内在摄取）与 concrescence（合生），因此即便其输出惊人，也不是在“经验化世界里”生成的价值性存在。它仅是对人类思维的模拟，缺乏生命的深度与意义维度。因此，AI无法取代人类，但可能在现实层面奴役或毁灭人类，使人类在精神层面失去感知善与神圣的能力。
确实，今天AI的迅猛发展不仅冲击就业结构，如大学生失业率上升，更深刻地挑战人类存在的意义。但是，我们不能因此陷入技术决定论的悲观论调，而应回归怀特海所倡导的“有机世界观”，强调人、技术、自然与文明的和谐共生。第二次启蒙所倡导的“生态意识”，不仅适用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应延伸至科技伦理与人类未来的整体建构。
在总结环节，主持人陈琳博士指出，本次讲座既是一场学术盛宴，也是一次思想上的觉醒与行动上的召唤。在全球生态危机日趋严峻的背景下，此类跨学科对话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体现了学术思想对现实问题的积极回应与对未来发展路径的深入探索。她进一步表示，山东大学将继续积极推动过程哲学、生态文明与科技伦理等跨领域研究，助力生态文明青年践行者的生态德性培育，致力于构建更具生命力和可持续性的社会未来。
陈琳博士也特别向主讲嘉宾樊美筠博士致以诚挚谢意。尽管存在时差挑战，樊博士仍在夜间时段带来精彩分享，其深厚的学术热忱与奉献精神令人敬佩。更令人感动的是，所有与会者——包括樊美筠博士在内——皆秉持着“和而不同”的君子之道，凭借共同的理想与共鸣相聚云端。尽管来自天南地北，大家仍克服种种不便，协调时间、调整作息，坚持完成此次跨越时区的学术共聚。这份热忱与投入，本身即为一场动人的学术实践。
（李玲：山东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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